1983

1983年是农历癸亥年,癸亥年在壬戌年之后、甲子年之前，在干支循环之中排在最后一位，也就是第60位。论阴阳五行，天干之癸属阴之水，地支之亥属阴之水，所以癸亥年水多。在中国人的传统认知里，水是财富的象征，因此据说癸亥年出生的孩子命好，他们具有适应性强、创新能力强、心态平衡、人际关系好以及财运优秀的特点。然而封建迷信果然是靠不住的，正因为水多，1983年的陕西就遭了水灾。尤其是陕南的安康，连日的暴雨令河水波浪滔天，非但冲毁了房舍农田，还叫野外的长虫四处横行，形成了所谓“蛇灾”。关中诸县虽然没有洪灾，但庄稼被泡、房倒屋塌，人畜都不得安生。望着阴雨不断的天空，人们纷纷在心底祈祷：老天爷呀，不敢再下了，再下人就没法活了！

R家是咸阳城边边的一户农家,连续几十天的秋雨叫R家的主妇如坐针毡,因为承包地里的玉米眼看就成熟了,但雨下得人进不了地,玉米棒子在玉米杆上已经发霉变黑了。玉米地里套种的红豆，豆荚已经发黄，有的豆荚已经张开了嘴，颗颗鲜艳的红豆马上就要跳出来了。看着房檐上挂着的密密的水帘，她决绝地说：“披上塑料布，进地，把豆子连蔓收回来，不能叫豆子落在泥地里！”于是一家老小就冒着雨钻进了玉米地。

Z家是礼泉的一户农家，他家的院墙被雨泡塌了。更要命的是前一阵家里盖房，一位来帮忙的乡党不小心从房顶摔了下来，一条腿骨折了，落下了残疾。经过中间人说和，Z家拿出了一笔钱给那人做出了赔偿，因此，盖房的钱就不够了，Z家的男主人四处借钱，总算把房子建成了。盖房子拉下的饥荒还没开始还，现在院墙又叫雨泡塌了，女主人气得生病了。她躺在房子过道的床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心上泛起一阵阵难过，眼里的泪水擦也擦不干。

R家的红豆收回来了，在大门口堆成了小山。女主人又发布命令道：“剥，用手剥，把豆子剥出来晾着，不然就发霉了。”于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开始动手剥豆子。

这天，一个人闪进了Z家的大门，女主人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哥哥。看着哥哥淋湿的衣服，她急忙问道：“哥，这么远还下着雨，你咋来了？是家里有事吗？”哥哥取下头上的破草帽，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是打完吊针的那种玻璃瓶子，此刻，瓶子里装着满满一瓶黄澄澄的菜油。看着妹子诧异的表情，哥哥嘿嘿笑着说：“我给你拿了瓶菜油。”妹妹接过油瓶，泪水在眼里转圈圈，她知道，嫂子很厉害，把家很严，这菜油一定是哥哥从他家偷来的。她说道：“家里有油呢，你快拿回家，防顾我嫂知道了，你又要受气呀！”哥哥瞄了瞄倒塌的院墙，自信地说：“她不会知道，前几天我趁她没在家，把油灌好了藏在麦囤里。刚才我看她串门去了，我就急忙过来了。”妹妹的泪水终于落下了，哽咽着说：“哥，不敢再拿了。”哥哥说：“囤里还有一瓶呢，我过几天再给你拿过来。两个瓶子，怀里揣不下，怕村里人看见。”妹妹摇着头说：“不要了、不要了！”哥哥看着妹妹说：“甭哭，没事，天晴了你要请匠人扎墙呢，给人家管饭没油咋行？”妹妹羞愧地低下了头。哥哥说：“我要回了，叫你嫂子知道我出来了，她又该审问我了。”说罢转身就往出走，妹妹想说句留饭的客气话都还没说，哥哥已经走出了大门。

几天时间，R家剥出的红豆已经晾得到处都是，目光所及红彤彤一片。最后实在没地方晾了，连每个房间的地面上都铺着红豆，地面上唯一的空地就是供人上炕的一条窄窄的通道。不用说，一家人早晚都喝红豆稀饭，但这消耗速度远远不能叫女主人满意，于是她又别出心裁，叫大女儿去做红豆饼。做红豆饼没有啥技术难度，无非是把红豆煮熟，捞在筛子里控水，然后放在案板上用一块洗净的木板拍打成寸许厚的饼子，再用刀切成小方块，当馍吃。由于煮红豆时放了糖精，因此红豆饼又香又甜，比锅盔和馒头都好吃，颇受家人欢迎。但后续的事情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了，因为红豆是热性的，大便时比较痛苦，所以红豆饼在R家流行了几天就销声匿迹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机缘巧合，R家和Z家在2001年结成了姻亲。

一晃又是二十年过去了，2024年的夏天，咸阳又是阴雨连绵。

R家的女主已经去世多年，那片她曾经牵挂的玉米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区，高楼林立。而Z家的女主依然朗健，早起她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声音洪亮地说：“把你家地址发给我，我给你寄一箱桃。”

2024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