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界纯属非虚构 吴彤爱犬小q “平常自己也不傻,可一到这儿,脑子就比较木。”35岁的吴彤颇感无奈地说。刚才,为了自己心爱的可卡犬小q,她又挨了尹大夫一顿呲——“它全是脓尿啊!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我已是第三次——不是第三次,是第三遍跟你说了。每遍都得说上好几次,它一旦尿血要立刻来医院,因为它是泌尿系统感染。”小q今年14岁了,自打两年前患病,她带着它来到了这家动物医院,尝到了尹大夫远近闻名的“怪脾气”。“能忍就忍吧,反正能给狗治病就行。”她嘟哝着说。 “它现在多重啊?”呲完了吴彤,尹铁垣又问起她身边的一女士。 “59.2——不,是29.2.”对方一时答错。 “我有那么吓人吗?”他见缝插针地问。 “我是怕它出事。”对方不想与他较真。 “我以为是被我吓的呢。”他依然不依不饶。 “您可吓不着我。”那女人笑嘻嘻的,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们十年了,吓都被您吓大了。“我们”是指她与她的爱犬。那只趴在地上的白毛萨摩出生三个月时,被儿子从网上买下,一来就患犬瘟。一位志愿者告诉她,我给你介绍一大夫,他要是治不了,谁也治不了。“于是,我们就上这儿了。尹大夫恁给它救活了,它这一活,都十岁了。”她称道。 与此同时,屋外大厅的椅子上,还有一女子一边安抚怀中低声咆哮的狮毛犬,一边“威逼利诱”,“好啦好啦,没事没事。看看这叔叔长得多好看,这么好看的叔叔给你打针,你不让打,那我叫尹大夫来了啊。”那狗一听,果真垂下了头。 他们都知道,“尹大夫”的舌头比针还毒。他总是不哼不哈,把人怼到“点”上。而在尹铁垣看来,不打不长记性。他要用他的方式,扭正这些病患家属的思路,督促他们严遵医嘱。 “截肢所受的痛苦比你为它切这个瘤子要小。”一只17岁博美的女主人听到他的直言相告,她的回答干脆:不切。 “她觉得它怎么能少一条腿呢?其实,别人不会嫌弃它,还是她潜意识嫌弃它。”或许是女主的态度 勾起了自己的回忆,尹大夫的“损人”功夫也不自觉地跟着绽露:我给你说一笑话。比如一老头,在高血压控制不住与谢顶之间,他觉得谢顶更要命。说时,他指着对方,转向其旁边的另一人,拿两人一块”开涮“:这就是她——你妹妹,都是“外貌协会”的。 “治”完人,再来治博美。“我给你开点治肾的药,回家吃点药得了——因为这样比较符合你。”他没想好气地说。 “不吃药行吗?”这时,博美主人偏偏又冒出一句。“行啊,那就死得快点呗。”他不紧不慢,怼到顶点。 治疗宠物,更治人心 1973年,尹铁垣生于北京。父母都是农科院职工,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上初二时,有人送他一只小白猫,他如获至宝,为它取名“咪咪”。 咪咪稍大后,开始“闹猫”。可那会没猫沙没猫粮,也没给发情的猫去做绝育手术的宠物医院。“最后,还是我妈的同事胆大。印象中,对方假模假式地给器具消毒,在没给猫打麻醉药的情况下,非常残忍地为它去世了。”他忘不掉当时咪咪的一声惨叫,“做的那人被它呲了一脸猫尿。” 尹铁垣与咪咪 很长一段时间里,咪咪是他最忠实的伙伴。等咪咪7岁,变成了“老咪”时,他也考上了中国农大兽医专业。上大学后,尹铁垣发现,全班30个学生,25人都是服从分配调剂进来。“第一门课,专业思想教育——专门给你讲,国外的兽医多好,你们不要着急,你们一定能活到那会。”可比书本树立起的远大前程,更为直观的是——“农村人把兽医叫做掏马屁股。因为马生病主要是肚子疼。肚子疼,它就拉不出屎。所以整个治疗,你得把手伸进马屁股里,把屎掏出来。那谁干啊?!大冬天光一膀子,你穿一皮坎肩去给马掏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当兽医,与老咪有关系。很多年后,他还会想起它,温情写道:上大一时,每晚失眠,主要原因是不能每晚搂着老咪,抚摸它柔软的毛,感觉它呼噜震手的感觉,没有它压着我的肚子,抢我的枕头,舔我的手,我的头发…… 九十年代,小动物医疗在中国仍是一片空白。医生都以经验治疗为主,误诊率极高。上学期间,尹铁垣只能依靠自学人医书籍,以此借鉴到动物医疗上。1997年,他大学毕业。全系60名兽医专业学生,包括他在内,只有两人选择继续从事临床。那时,北京的宠物医院不到十家,全城规模最大的农大动物医院全年营业额也不过27万元。然而20年后,宠物市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执业兽医超过十万人,全国宠物医疗机构已突破1.2万家。2018年,全国宠物市场规模已达1708亿元。 庞大的数字背后,喂养的是都市里上百万的孤独灵魂——亲历了行业的迅猛发展,从业者尹大夫渐渐发现,自己是给猫狗看诊,可看的更是人。人们饲养宠物的起点,往往出自喜欢。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自然滋生与动物间的情感羁绊。可一旦送到医院,它们的生死去留最是考验人心。 赛佳的院猫“二谦” “长一菜刀眼,一点都不可爱。关键是那鼻子,要相貌没相貌,要性格没性格,除了长成猪。”医院里,尹铁垣又调侃起趴在箱子里的“二谦”。像所有的宠物医院一样,赛佳也有自己的院猫院狗。他让它们统一姓“二”:二毛、二妹、二莲……二谦就是他们的院猫,又称“院长”。它的前主人花了一千元买下了这只美国短毛猫,所以二谦原名“一千”。可等它患上尿道结石后,等待它的却是遗弃。“它来的时候不能尿尿,尿往外滴,全身都是真菌。”尹铁垣说,二谦的故事对宠物医院来说,早已屡见不鲜。 他自己就曾收养过一只腊肠犬。当年,那只小狗因为得了犬瘟,前主人送它来到赛佳。“它主人问,治疗费用得花多少钱?我说,这可不一定。对方说,那我就不要了,你们给它安乐死吧。”听到这话,他盯着那只看上去状态尚佳的腊肠犬,它也摇着尾巴,一双懵懂的眼睛盯着他。 “你怎么下得去手?必须是它救不了了,才能给它安乐死。”后来,尹铁垣常常因此与主人吵架。有些人的理由是,狗都8岁了,不小了,还治什么治? “还有那种外国人,自己要回国了,觉得宠物带不回去,说你们中国人不懂善待小动物,也要求为宠物做安乐死——可我凭什么要为你去做这事?”想想,他就生气。 那年,尹铁垣刚结婚。收养了小腊肠犬后,他与新婚妻子彻夜照顾这只小狗。幸运的是,它终于活了下来。直到17年后,它才因病寿终正寝。 谢谢你,我爱你 遗弃宠物对于杨青,是不可理解的事情。58岁的她是北京一家公司退休职工。每天上午,她都会准点来到宠物医院,陪伴住院的“炭烧”,一坐就是一天。“炭烧”是只暹罗猫,已经13岁了,诊断得了恶性淋巴癌。 “回家就会胡思乱想,我在这儿坐着,看着它反倒踏实点。”她告诉过自己,“只要它不受罪,能养一天就养一天。不管花什么代价,我都会养着。在我特累的时候,它给我解压。它不仅带给我快乐,还带给我健康。等它身体有问题的时候,我肯定不能放弃它。” 杨青的爱宠“炭烧” 13年前,还不是猫奴的她偶然收养了炭烧。那时,她的女儿刚刚离家考上大学,自己所在的公司又异常忙碌,常常凌晨三点下班,早上六点上班。“就它能帮我彻底解脱,让我能够换一种心情好好休息。我特别生气,特别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抱着它,它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原本她一抱炭烧,它就要挣脱掉。但觉察到主人情绪低落时,它会任由她搂着,“20多分钟不带动的”。那时,炭烧的善解人意让杨青的心慢慢趋于平缓,变得柔软起来。 今年年初,得知炭烧病情后,杨青为它已花去数万元的治疗费用。虽然尹大夫告诉她,像它这样的暹罗猫在国内平均寿命顶多只有12岁,但她决定,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与杨青一样,坚决不放弃的还有家住北京西北五环的王女士。她是一家公司的销售,她的猫大白8岁了,半年前诊断为尿毒症。这期间,她频频出入宠物医院。为救大白,她已花费十万元不止。 “我觉得它也不想死。每次回家,它都出来迎接自己。跟小狗似的,一叫它就过来,让人特别心疼。”每次上医院,尹大夫都对她说,你又来了,那证明你家猫还活着。“活一天赚一天,来这儿就捡一天的命。”她说道。 她家一共6只猫,大白并非最年长的一只。没生病前,它的体重还有十多斤。可如今,它瘦得只有当初体重的一半。好几次,尹铁垣劝她送大白“走”,但都被她拒绝。“实际上,那不是在治疗它,它已经没有生活质量了。”他说,比起“王女士们”的执着,更令他叫怕的是那些为留住宠物,不惜刷爆信用卡,不惜卖房的主人,面对他们的央求,他一概回答“no”。 “我竭尽全力,给你想办法,让它又活了三个月。其目的是什么?是让你认识到它真的要走了,给你一个充分的心理缓冲时间。”目睹主人们的伤心难过,他也很崩溃,“那些病绝对是在治人,不是在治动物。” 在北京,每年都有约22万只宠物死亡。面对它们的离去,那些投入极深情感的主人,又该如何告别?有人将爱宠做成标本,有人保留它们的毛发与牙齿,更有甚者耗巨资克隆自己的猫。吴彤则是为小q去做宠物殡葬师。 “自从它老了以后,自己越来越伤心。我感觉到它非常信赖我。你从来不会觉得这一生,有哪个人会如此期待自己,投注你的目光如此专注。”她害怕失去小q,“可能它期待地望着你是想吃东西,但这无所谓,因为它会给你一种感觉,你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做,值得它对你的这份信任。” 根据2018年数据表明,中国城镇养狗、养猫人数达到了5648万人。九零后成为饲养猫狗的主力军。都市里,独居的人越来越多。白天,他们端坐于格子间,晚上,孤独地栖居在出租屋里。小动物,是用来驱赶孤独的。但与此同时,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些动物也是最容易被放弃的。宠物的买卖与抛弃仍在轮回发生。 “人主要是孤独。人肯定会越来越孤独。”说到这里,尹铁垣会一改揶揄的风格,显得严肃,“喂养这种陪伴动物,实际上就是孤独。就算你再high,状态再好,朋友再多,还是孤独。” 他与妻子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他们一共养过11只猫,4只狗。每只小生命都是他们的“儿子”、“女儿”。他们陆续送”走”了它们,其中大部分还是被他选择了安乐,包括“老咪”。 老咪20岁时患上了口炎,每天吃东西都很痛苦。“原来那么漂亮的一只大白猫,变得简直让人没法看。”说着,他的眼眶湿润了。尽管病痛难忍,但老咪还是忍痛接受喂食。“我就在想为什么?动物是不怕死的,它们知道难受。而且这份难受没有尽头,尽头还是死亡。”后来,他想明白了,老咪坚持活下去的理由,是想陪着自己。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它躺在猫砂盆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它死了,其实是它上完厕所太累了,睡在那里。”至今想起那幕,他的心还在隐隐作痛。当即,他抱起了它,返回到单位。“人不能太自私了。”那晚,他亲手送“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咪后,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他仿佛看到,老咪已安详地回到了喵星。 制片人:裴天懿 文字编辑:Sophia 视频编导:余晶 统筹:蒋涵琦 微信编辑:杨倩玥、林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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