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城里留守的宠物们,遭遇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粮食危机。它们的主人春节返乡前,只留下了足够春节假期吃喝的食水,而由于疫情和封城,宠物主人不能如期返回武汉,这些独居的宠物们,成了另一群等待救援的生命。这几天,真实故事计划和几位救助武汉城内留守宠物的年轻人和猫主人聊了聊。对他们来说,在这场灾难中,每个生命都不应该被放弃。 被记挂的、被遗弃的 口述:黄嘉琪 武汉理工大学 学生 口述时间:1月27日 下午 1月23日,我们得到了武汉市封城禁行的消息,许多宠物的主人原本计划那两天赶回来,但由于交通封禁,大都未能成行。我的好朋友特别焦虑,她记挂着在她武汉家中,两只独居的宠物猫。由于疫情发展和交通管制,她十分担心之前帮忙喂养的朋友无法再去了。她家离我家只隔了两条街,所以知道这件事后,我提出可以帮她照料,帮助更多滞留宠物的想法也因此冒了出来。 我通过网络招募,进了一个名叫“互助喂猫自救群”的微信群,主要负责武汉市洪山区的救助。 联系我的宠物主人都很焦虑,人在异地,他们束手无策,我答应他们会尽力定期回访这些被记挂的宠物。 许多人家里装的是密码锁,也有部分需要钥匙开门。为了猫咪,有人把钥匙从江苏苏州寄了过来,还有一位猫主人,特意远程联系了师傅换门锁,据说花了800块。在武汉, 平日里换锁绝不是这个价,虽然特殊时期,城内口罩、酒精都在涨价,开锁价格有所上涨可以理解,但不至于到溢价几百块钱的地步。去这家那天,我到的时候,开锁师傅不在场,拆了锁的门大开着,我和同行的朋友吓得不轻,以为他们家被抢了,问了才知道,开锁匠拆了锁之后,就这么把门敞着,回去拿锁芯了,这样真的很不安全。 我已经救助了7户人家的猫。有4户养了1只,有2户养了3只,还有1户家里竟然有6只猫。养了3只猫的那家人,走的时候关窗户没关好,其中2只猫从窗户跳了出去,蹲在空调外机上,我发现后,拼命把它们捞了回来。养了6只猫的那户,由于长期没人打理,家里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我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四处找猫,生怕少了一只。 帮猫准备好充足的猫粮,用塑料盆给它们接满水,再给它们拍几则视频报平安,我就离开了。真希望这些被留在武汉城的小生命,都能平安地度过难关。 我很害怕时间再长,有人会不再管宠物了。这几天,去喂猫的路上,能看到一些新流浪猫,有一些身上还带着家养的痕迹,应该是近期被遗弃的。 在这场灾难中,每一条生命都想活下去 口述:老猫 武汉某宠物救助急诊中心 负责人 口述时间:1月27日 下午 春节前夕,有数百万人离开武汉。按照猫主人的习惯,他们离开前已经为猫留下了足够春节期间吃喝的食水。 因为这场疫情,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宣布封城。随着主人的归程变得遥遥无期,武汉城里独居的宠物们也陷入了粮食危机。 如果猫长时间被困在家里,没有充足的食水,会出现脱水、脂肪肝,肠胃功能失调等疾病,此外,也可能会有心理创伤,变得更加怕人,甚至出现一些应激反应。官方称,有约500万人离开了武汉,我保守估计,因此被困的独居宠物得有几万只。 因为实在不忍心家猫被饿死,1月25日下午4点,我用公众号发了个推送,表示我们可以救助城内留守宠物。3天内,后台就收到了超过600条信息,我们的热线也被打爆了。在此之前,我的微信好友数在1000人左右,自从开始救助武汉城里的宠物猫,宠物主人涌进我的好友列表,现在变成了2780人,每天还在不断增加。 救助猫的方式有两种,有的会接到店里暂时寄养,也有的主人选择让我上门喂养,每次收费200元。 一位家在武汉的泰国人联系我,说她请的猫保姆害怕武汉疫情,走了,不得已向我求助。 还有一位家住汉口的护士,她即将前往一线抗击病毒性肺炎,担心离家之后自己的猫没人照料。我连夜开车去她家里,把她的猫接到我的店里来寄养,没有收她任何费用。 受访者供图 | 被老猫救助的留守宠物 到了客户家中,猫咪基本都是萎靡不振的状态,有的还会把家里抓得乱七八糟。万幸的是,我还没有遇到上门后发现猫咪已经饿死的情况,不过我听说有其他志愿者已经遇到了。 最近,我留意到网络上流传一个说法:宠物会携带冠状病毒。但是,根据世卫组织的回应,目前没有证据显示猫狗等宠物会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我想呼吁,请大家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保护好宠物,特殊时期,不要散养它们。如果你怀疑宠物在外接触了病人,请先观察它、隔离它。不要遗弃它们,在这个特殊时期让它们流浪街头。在这场灾难中,每一条生命都想活下去。 我特别担心它长时间待在家里会出现心理问题 口述人:刘妍 湖北省武汉市 自由职业者 口述时间:1月28日下午 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武汉,今年春节回了内蒙古过年,猫留在家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以往我们离家从来不会超过7天,每次出远门回来的头1、2天,猫都会变得特别粘人,它一个人太孤单了。但今年遇上疫情、封城这些变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离开前,我在宠物自动喂食器为它放够了近一个月的口粮,但因为太匆忙,忘记留足够的水。23日,从武汉市宣布封城那天起,我就开始焦虑,四处求助。我在武汉的朋友们或是因为封路无法过江,或是父母不放心他们冒风险出门,都无法提供帮助。 我联系了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登记了我们家里的状况,至今还没收到回复。之后,我又联系了武汉当地的宠物医院,他们在疫情期间临时提供上门救助的服务,但由于这些宠物医院距离我家太远,他们也没办法帮上我。救助中心的负责人把我拉进了喂养留守宠物志愿互助群,很遗憾的是,在那里也没有找到我家附近的志愿者。 直到今天下午,我才通过某外卖平台联系到一位跑单小哥。沟通后,我通过微信视频通话,指示他如何打开密码锁,在哪里取猫砂、加猫粮,用什么容器给猫准备好充足的水,他在手机几近没电的时候帮我完成了一系列事情。 受访者供图 | 刘妍的猫 离家的那天,我家的密码锁坏了,我花了很长时间重置了密码,为此和丈夫争执了一番,差点没赶上飞机。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有种模糊的预感,心想着一定要把家门的密码锁修好。我至今都在庆幸自己当天的决定,否则找了人也无法上门,不知道家里的猫会怎么办。 我家的猫养了7年。2013年我大学毕业,参加毕业聚餐的那天,它的叫声从饭店门口一辆汽车底下传来,刚好被我听到。当时我一直很想养一只小猫,去宠物店看了许多名种猫,都不是很喜欢。当我从车底看见流浪小猫的第一眼,心里就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养它。 它是一只中华狸花猫,当时只有2个半月大,非常瘦小,可有一双特别亮的眼睛和一对特别大的耳朵。我花了2、3个小时联系车主把它从引擎盖里救了出来,连夜带去宠物医院,又临时从喂流浪猫的老奶奶家中借来一小袋猫粮,第一次喂了它。 7年来,猫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和丈夫结婚,带着它开车奔波了1500多公里回老家举办婚礼;怀孕期间,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找文章、查资料,向家里的老人们解释养猫不会对我的孩子造成危害。老人仍然很担心,而我觉得,当初既然把它捡了回来,就绝对不能再把它丢出去。 我的孩子现在1岁5个月了,他在学会喊“妈妈”、“爸爸”之后,学会的第一个概念就是“猫”。他知道家里墙上挂的画是“猫”,街上行走的小动物是“猫”,我们家的猫也是“猫”。他从小喜欢揪猫的尾巴,家里的猫从来没有挠过他。 我把猫当作我的另一个小孩,现在,我特别担心它长时间待在家里会出现心理问题。猫和人一样需要情感交流,它自己待在家里,完全处于一个感官被剥夺的状态,没有任何外界的刺激和交流,我很害怕它会抑郁。可是,目前我也没有办法安慰它,我希望疫情能尽快过去,我们可以早点回家。 死去的猫崽躺在我的脚边,荒诞且不真实 口述人:悟一 湖北省武汉市 外卖员 口述时间:1月28日下午 大年初二,正准备收工时,系统提示,有人下了“帮送单”(将货物送至某个地点),订单显示,路程0米,薪酬49.5元。我心想,可能又是迷糊的客户下错了订单的类型,没看清楚备注就接了单。 刚刚接下,客户立刻给我打来电话。是个独自在武汉工作的外地女孩,春节回家探亲的时候,她把猫留在租房里,没想到因为封城,她暂时回不来了。她加了我微信,请我上门给猫添置猫粮和水,再把猫砂盆清理干净。 接到这样的订单还是第一次,不过这几天我已习惯了意外。事实上,今年春节,我们遇到过很多平时不会有的情况。初二那天,还有一位医生的女儿下了单,让我把做好的饭菜送给在前线工作的父亲。同事也接到了帮送单,结果到了小区,任务是帮不在武汉的主人把狗牵下去遛15分钟,再带回家。 戴着口罩进门,眼镜上很快起了雾。到了女孩家中,她的屋里乱糟糟,朦胧中我看到一只猫在房间里乱窜。没走两步,脚边有一团黑乎乎的软物躺在地上。 我拍下照片,给主人发了过去:“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不会是小猫吧?” “死老鼠。” 眼镜的雾气完全消散。我蹲在地上看,才发现那不是老鼠,而是几只死去的小猫。一转身,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另一只猫崽的尸体,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也养过猫、养过狗,能想象到主人听到之后会有多崩溃。 跟女孩通话时,她一直在崩溃大哭。这个时候我又不能责备,只能安慰她,还好猫妈妈的状态不错。 那只刚刚生产完的蓝猫安静地躺在桌子腿边,我读不懂她的表情。但我有一种感觉——此时的我们都一样,在这座被封的城市里,作为小小的个体,正在经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荒诞而不真实。 我把小猫们装好,扔在了楼下的垃圾桶里。这样的处理方式或许不妥,但我没有其它办法。主人没有再问,我也不再提起。 晚间,母亲给我打来电话。叮嘱我在家待着,哪里也不要去。但是,春节的单还没有做完,明天天一亮,我照常会备好几十个医用口罩和温度计,上路工作。 路经楚河汉界,这里历年都是武汉春节最热闹的地方,今年很难再见到一个人。未来一段时间,还不知道会接到多少受困的武汉人发来的订单。 希望我的猫能和全国人民一起挺过去 口述人:王思方 武汉纺织大学 在校学生 口述时间:1月28日下午 大年初二那天,我近乎崩溃,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哭。我妈经过时刚好看见了我,她默默关掉房间的灯,留给我空间发泄情绪。 这是我大学最后一个寒假。学校放假之后,因为担心三只猫的情况,我尽量压缩在家的时间。推迟了几天,1月14号才坐车回到海南,计划在开学前13天就回武汉。 捡来的流浪猫,是我在武汉最大的羁绊。有一次参与学校组织的实习活动,不得不离开猫6天。晚上回到宿舍,累了一天,其他人倒头就睡,只有我,因为担心三只猫在家无人照料,到凌晨三点还睡不着。 离开学校那天,我们有关疫情的消息不多。直到武汉封城那天,我才开始紧张。从事媒体行业的朋友帮我找到武汉猫友互助链接,我估摸算了算,主人返乡,宠物留守受困的至少有3000户。我申请进入了一个喂猫自救群,屏幕弹出大量的求助信息,主人的焦虑情绪在群聊中蔓延。 群里有很多免费上门喂猫的志愿者,但我的住所太偏,难以找到合适的人帮忙。我给另一个互救组织打了两三天的电话,由于他们那人员爆满,电话总是打不进去。 受访者供图 | 王思方的猫 我焦急地待在家里,三只小毛孩打架受伤的场景突然浮现在脑中。它们是否又会像上次一样打掉一颗牙齿?老三身体状况不好,一到冬天经常打颤发抖,现在又怎么样了? 老一辈人很难理解我对猫的感情。我爸至今不知道我养猫,妈妈也不支持。我问过他们,如果我被困在了武汉回不了家,他们会怎么办?爸妈说,他们肯定会去找我。对我来说,猫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如果我能回武汉,我戴上口罩、穿上防护服也要回去。 我本身患有抑郁症,从海南去到湖北上学,因为语言、习惯等等原因,我很难融入到湖北本地生居多的圈子里。搬出宿舍后,只有我的猫每天会守在门口等我回家。流浪猫不太信任人,面对陌生人时,它们会伸出爪子哈气,在我面前,则会露出肚皮。 后来,我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忙的撬锁师傅,他可以帮我开锁、进门喂猫。刚开始,我也对陌生人上门开锁这件事有所顾虑,联系上师傅,跟他确认了营业执照和公安局备案之后,我才把门牌号告诉了他。进门之后,他给我发来视频。可能是撬锁的声音太大,老大躲在衣柜里,柜门刚打开,它便急忙逃出,在屋子里乱窜。老二和老三蜷缩在角落里,师傅拿着手机靠近,老二猛地回头,一脸恐惧。 受访者供图 | 王思方的猫 一股酸楚涌上来,但更多的是开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能看到它们还活着,还能好好地待在家里,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家里备用的猫粮,大概只够再吃十天,找人上门喂猫也只能缓解燃眉之急。现在,部分车辆已经无法通行了。如果疫情再发展下去,万一市区内的车都彻底被禁行,到那个时候,就没人再能照看我的猫了。 只希望,我的猫能和全国人民一起挺过去。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部分为化名。 ----------------------------------------------------------------------- 撰文 | 姚远 陈晓妍 编辑 | 温丽虹 崔玉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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