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 薛柯 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从噩梦中醒来,张昕一阵恍惚,他梦见自己感染了,有人来医院打狗。 被封控在自己的宠物医院接近一个月了。他是院长,起初因为放不下30多只需要照料的住院动物,他和三个同事住进了医院。 医院的门诊关闭,每天,急诊要接收二三十例危重症的动物,很多主人想等解封后把宠物送医,但随着病情加重,赶紧让跑腿小哥带去医院。也有来不及看病的,它们在家中或医院去世了,张昕不知道怎么消化这些负面情绪。 眼下头痛的问题是,随着封控时间延长,药物和氧气渐渐短缺。时常还有宠物主打来电话,希望买药,或担心自己阳性被隔离,想把宠物寄养在医院,张昕一面解决问题,一面要安抚他们的焦虑。 在医院,他和同事常常忙到深夜,他现在留意着控制自己的音量,不要吓着助理。“首先自己表现得很乐观”,张昕说。他想办法给大家烧各种各样的菜,开开玩笑。看着前一阵子送来的小猫咪,随着他们每天喂奶照料,病情慢慢好转,“它甚至有点凶”,张昕很感动。 “如果我们阳了,这些动物怎么办?”这个沉重的问题,目前没人能回答。张昕只能想,那些又治愈又让人操心恼火的小动物,至少现在还有着落。 张昕(右)和同事为动物做检查。 (此外)有(急诊病例是)消毒液被猫舔了、被狗喝了,导致中毒。还有开紫外线对动物的眼睛造成伤害的。 超级忙,有时候都是几个急诊同时来。一些基础病、慢性病(的宠物),(因为)没有办法正常去门诊了,越拖越严重。主人一直想等着解封(再来看病),结果发现实在不行了,赶紧(把动物)送出来。 4月15号,接了两个急诊,是小动物跳楼的。大多数猫咪好奇心重,向往自由,如果阳台没封或忘记关窗,猫咪的活动空间就可能扩展到窗边风险区。有些纯粹是脚滑不小心掉下楼,有些却是扑鸟扑虫时计算失误。未绝育的猫在发情期更向往外面的世界,同时疫情期间主人在家时间增多,也让一部分不喜欢被撸的猫躲到阳台上。这两例高楼坠落的,都有内伤出血和骨折。还好送医及时,现在都出院了。 摔裂上颚的小猫。 喉咙里卡木棍的柴犬。 药和氧气快没了 据我所知,因为送不出小区(看病)导致病情恶化,去世的宠物就有三只,不知道的只会更多。 有一个外国友人之前联系我们,想把猫咪送出来看病,但是居委会不同意,我们怎么说都不行。第二天打电话回访的时候,小猫已经去世了。(每个居委会)尺度是不一样的。 因为封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现在院里的物资也很紧缺。其实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讨论了预案,准备了一个月的(药物)库存,还是比较充足的。分了很多药给不能上班的员工,让他们带到社区里帮助其他宠物主。 治疗癫痫的药已经没了,抗生素的选择范围也越来越小。尤其是进口药和一些比较偏门的药(慢慢用完),有一些胰岛素已经没了。 前几天有个顾客在浦西,宠物需要胰岛素,我这里还有最后两支。但是浦西和浦东是不互通的。他花了2000块钱的路费,托有通行证的人过来,买我这200块钱的药。 我们也很矛盾。比如说我只有四包肠道处方粮了,顾客可能会说四包都要了。我们就会跟他商量,要不先少拿一点,万一人家还需要。 (目前)在家的同事会想尽办法帮我去搜罗一些药来。我们的后勤保障也是非常给力,让我们能正常地开展诊疗过程,在前方和后方相互呼应。 4月初,我们组织到200斤的猫粮狗粮,之前的进货渠道已经出不来了,他们说很抱歉,司机也出不来了,仓库也封掉了。其中20斤狗粮是一个顾客帮我们找到的,之后又有没有营业的同行借给了我们100多斤狗粮,我特别开心,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过)这些捐赠的物资只是提供给一些身体健康、吃什么粮都可以的动物。(有的动物)有糖尿病或者胰腺炎,吃专门的处方粮,我们是严格给它们预存的。 我正在思考一件事,我们粮食(剩)最多的是猫狗的肾脏处方粮,也就是尿闭的动物吃的粮食。(这说明)很多(尿闭的动物)都困在家里,或者死掉了。 我们同事在整理放动物尸体的冰柜。封控期间去世的动物就有七只,原因有老年肾衰、肿瘤、中毒、幼猫疱疹病毒。冰柜里已经快放不下了了。现在封控也不能联系火化,只能先放着。 我现在最头痛的是,手术室里的氧气快没有了。上海的氧气都停了。我们有两台欧姆龙的制氧机,是一位顾客捐赠给我们的。幸好有了它,我们的压力小了很多,但是手术室呼吸机还是必须用钢瓶的氧气。 张昕和同事在工作。 张昕在做菜。 我和我母亲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本来我们的工作时间是早上9点到晚上9点,但是现在往往要忙到11点、12点。 其实体力上我们还行,但是对于未来和未知的恐惧,都在精神这一块给了我非常大的压力。 前几天我早晨被噩梦吓醒了,梦到自己阳了,人家过来打狗杀狗,吓得我一头汗。我就很恍惚啊,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们附近有个哈士奇吧,他们也是足不出户,前两天突然被封了,工作人员被带走了。据说有50多条哈士奇留在里面。后来是行业协会介入,协调人进去去喂的。 如果我们阳了这些宠物怎么办?这个问题非常沉重。一个星期前我对我的同事进行了灵魂拷问,没有人回答。 我想,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我们肯定尽一切努力去发声,找人进来接替我们继续照顾这些动物。 我们诊所有两道门,所有进入医院的东西都(放到)专门的房间来消毒,外面的包装能扔掉就扔掉。我们有专门的环境消毒药剂,没有动物的地方,用紫外线照射,金属的地方,用喷枪火烤。 作为医务工作者,也养成了戴口罩、勤洗手的习惯。(只是)戴口罩的时间比以前要长得多。 医院工作人员疫情期间赠给宠物主的环境消毒粉。 我不知道怎么去消化疫情带来的负面情绪。前几天我差点闯祸,在和助理说话的时候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声音,把她吓得不行。高医生立刻和我说,你要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当时冰箱里正好有刚送来的橙子,我赶紧削了一个果盘,摆成小熊的形状送给她,安抚她的情绪。 医院现在有两只小猫咪,是人家丢掉不要的,好心人把它们装在泡沫箱里送过来。它们特别特别小,眼睛刚刚睁开,刚出生十天左右。当时小猫有疱疹病毒,严重感染,脱水,低温。 被遗弃的小猫在保温箱。 被遗弃的小猫。 (现在)每天夜里,大家轮流起来给它们喂奶,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先把奶泡好,试一下温度,合适再喂给它。喝完以后,要用棉花帮它排便,再换热水袋。两三天照顾下来,它们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第五天,它甚至有点凶,这让我很感动。 我们经常遇到小动物皮得不行,在笼子里踩一身的大便,你要去帮他擦。(它们)有的时候很治愈,有的时候也让你窝火。 那天,同事给我拍了一个视频,我当时累得不行,坐在地板上,有一只小狗过来蹭蹭,我把球丢过去,陪他玩。 疫情期间,无法遛狗,张昕和同事清空了一个诊室,放绿植模拟自然状态,让小狗在里面活动。 有的时候(这)也被过度美化了。毕竟我们是医院,面对的更多是无能为力的(事)。 我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预约了一次心理疏导,有必要请专业人士来介入和调整一下。如果不去做这方面的努力的话,我也可能会崩溃。我本来预计12号应该可以去的,接到消息说取消了。 张昕预约的精神卫生中心医生停诊,预约取消。 解封以后,我最想做的事情是理发,(还有)去做一些很平淡、很习以为常的事情,比如好好地吃一顿火锅,好好地去浴室泡澡。 责任编辑:黄霁洁 图片编辑:蒋立冬 校对:栾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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